律师谈王暖暖离婚案：50万离婚损害赔偿已是罕见高额赔偿
10月10日，南京市秦淮区人民法院发布“关于原告王某与被告俞某某离婚纠纷一案一审情况的通报”：经审理，本院于2025年10月10日依法判决准予原告王某与被告俞某某离婚，判令被告俞某某给付原告王某离婚损害赔偿50万元。该案于9月26日在南京市秦淮区人民法院开庭审理，正在泰国服刑的被告俞某某通过视频出庭。
“10月10日，十全十美！”王暖暖在朋友圈更新动态。“我们的诉求得到了法院的支持。”王暖暖代理律师柳锦目告诉新京报记者，王暖暖已拿到判决书。
就离婚损害赔偿50万元，北京市律师协会婚姻家庭专业委员会副主任、北京两高律师事务所执业律师张荆告诉新京报记者，离婚损害赔偿是旨在保护无过错方在离婚时获得赔偿，在具体的判决中，离婚损害赔偿大多只有5万元、10万元，“10万的情况都很少。”
新京报记者注意到，这份通报中并未提及财产分割，这是这场离婚案的关键矛盾之一。张荆说，我国民法典中并没有规定，严重过错方就丧失了对共同财产分割的权利，俞某某有权主张分割王暖暖的财产，难点在于俞某某将王暖暖推下悬崖后到离婚前这段时间王暖暖的财产，比如做自媒体的收入，应该如何分割，对于法官来说是一个考验。
柳锦目表示，离婚判决下达后，还有15天的上诉期。按照法律规定，如果俞某某不服判决，可在收到判决书15天内，向上一级法院上诉。
9月26日，王暖暖离婚案在南京市秦淮区人民法院开庭审理。新京报记者 李照 摄
闪婚只用了2个月，离婚却花了6年
2019年6月9日，王暖暖和丈夫俞某某在泰国著名景点帕登公园旅行途中，被俞某某推下34米高的悬崖。幸运的是，距离地面约几米的一根树枝截住了王暖暖，缓冲之下，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她全身17处骨折，缝合了200多针，落下了严重的后遗症。该案一度震惊中泰两国，故事也被搬上大银幕，改编为电影《消失的她》。
回想与俞某某的相识，王暖暖认为自己是被杀猪盘精心选中的目标。27岁起她孤身一人在泰国做生意，在一次朋友聚会上认识了俞某某。王暖暖说，俞某某翻遍了她那三年的微信朋友圈，对她展开了热烈的追求，二人很快坠入爱河。
恋爱期间，俞某某几乎每天都在求婚。两人回国后，在没有见双方父母的情况下，王暖暖答应了与俞某某相约周末去民政局碰运气的“赌局”——如果民政局当天开门，他们就领证结婚。“领证那天路上，我心里一直很慌。”在此前接受新京报采访时，王暖暖坦露当时隐隐感觉到了不对劲，但当天民政局的确开门了，她只能硬着头皮领了证。
从确立恋爱关系到结婚不过2个月时间，王暖暖没想到，这段婚姻的结束竟然用了6年。
随着两人的熟悉，王暖暖终于了解到俞某某自律贴心面具下的另一张面孔。他坐过牢，谎称是出于朋友义气，实则是主犯；他有过婚史，服刑期间母亲探监带女性和他相亲，出狱后闪婚。王暖暖说，她和俞某某结婚后，俞某某没有工作，无所事事，赌博成性，甚至卷走了王暖暖公司500万元。
王暖暖说，那时她仍然期待俞某某能有所改变，当俞某某将她推下悬崖的时候，她已经怀有3个月身孕。
该案刑事诉讼已结案。经过三次审理，2023年6月，泰国皇家法院公布了终审判决：俞某某蓄意谋杀未遂罪名成立，被判处33年零4个月有期徒刑。
然而，最早提出结束婚姻关系的甚至不是王暖暖，而是俞某某的母亲。早在几年前，俞某某母亲陆某芳曾委托律师起诉王暖暖离婚，并索赔1100万元。起诉书中，陆某芳将婚姻破裂归咎为王暖暖“脾气不好，终日争吵”，但未提及俞某某赌博成瘾、蓄意谋杀。据王暖暖称，由于当时仍在走刑事程序，本着“先刑后民”原则，法院驳回了陆某芳的诉讼。
即使俞某某被判刑，但二人仍然是法律意义上的夫妻。王暖暖说，“婚姻关系存续”给她带来了很多麻烦，比如俞某某被羁押后，俞某某母亲陆某芳曾在王暖暖曼谷、南京与江阴的家中，带走了很多值钱或者重要的物品。王暖暖曾委托律师起诉，但被告知她与俞某某尚存婚姻关系，陆某芳作为其母亲，财务纠纷难以界定为盗窃。
9月25日，在离婚案开庭前一天，王暖暖接受采访。新京报记者 李照 摄
离婚诉讼案需双方出庭
2023年9月，王暖暖向南京市秦淮区人民法院提起离婚诉讼，当日立案，却迟迟未开庭，原因是俞某某在境外服刑，无法到庭。
张荆告诉新京报记者，我国法院判决离婚的法定条件是“夫妻感情破裂，调解无效”，俞某某行为已经构成刑事犯罪，理论上来说是符合判决离婚条件的，但是由于离婚涉及解除人身关系，法院需要征得当事人本人的真实意思表达，所以双方当事人必须到庭。
“比如法官会核实当事人身份、婚前如何认识的，婚后感情破裂原因，要平等地给双方当事人各自陈述的机会。”张荆说，不同于一般经济合同纠纷可以委托代理律师，当事人不必亲自出庭，“离婚诉讼法官会问当事人双方感情如何，律师没法代替回答。”
《中华人民共和国民事诉讼法》第65条规定：离婚案件有诉讼代理人的，本人除不能表达意志的以外，仍应出庭；确因特殊情况无法出庭的，必须向人民法院提交书面意见。最高人民法院《关于适用〈中华人民共和国民事诉讼法〉若干问题的意见》第151条、第157条规定，“因特殊情况无法出庭的”情形包括：一、“夫妻一方下落不明”，人民法院在受理离婚案件后，对下落不明人用公告送达诉讼文书。二、属于“无民事行为能力人的离婚诉讼”，当事人的法定代理人应当到庭，法定代理人不能到庭的，人民法院应当在查清事实的基础上，依法作出判决。
而俞某某在境外服刑，并非“下落不明”，也不符合“无民事行为能力”的条件，不构成缺席出庭的理由。
张荆告诉新京报记者，在具体的司法实践中，哪怕被告是在国内被羁押都难推进离婚，尤其是刑事案件尚未作出判决时，公检法相关部门会有顾虑，“从程序上来说，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先刑后民’。”而俞某某的情况还涉及跨地域的法律适用问题。
柳锦目此前接受新京报记者采访时提到，通常情况下，离婚诉讼的被告如果在境外，会通过司法文书送达对方，通知其参与开庭；如果被告在境内服刑，法官可以到监狱里开庭。而俞某某这种在境外服刑的，在国内是首例，泰国监狱无法将俞某某放回来开庭。
我国《中华人民共和国民事诉讼法》第283条规定了在国内没有住所的当事人的诉讼文书送达方式，包括依照国际条约送达、外交途径送达等方式。泰国并非《海牙送达公约》成员国，且俞某某仍具有中国国籍，按照该规定，可以委托中国驻泰国使领馆送达。柳锦目此前告诉新京报记者，该案文书送达是离婚案开庭的最大难点，最终是由外交部门和司法部门多方协调，才促成确定俞某某通过视频方式出庭。
而王暖暖在开庭前接受采访时也提到，为了俞某某视频出庭，泰国有关部门曾尝试专门搭建一个视频平台，确保中泰两地都可以使用，并保证俞某某在监狱内的视频连接不中断，但由于技术原因，最终还是确定使用Wechat（微信）视频方式出庭。
9月25日，在离婚案开庭前一天，王暖暖接受采访。新京报记者 李照 摄
俞某某仍有权分割王暖暖财产？
10月10日南京市秦淮区人民法院发布的通报中提到，俞某某需要向王暖暖给付50万元的离婚损害赔偿。
“普通民众可能认为，这么严重的谋杀行为，怎么只赔偿50万元？但这已经是我所见过的离婚判决中突破极限的金额了。”张荆告诉新京报记者，离婚损害赔偿大多只有5万元、10万元，“10万元的情况都很少。”
张荆解释，离婚损害赔偿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典》第1091条规定的法律制度，旨在保护无过错方在离婚时获得赔偿，重大过错包括重婚、与他人同居、家庭暴力、虐待或遗弃家庭成员。“俞某某的故意谋杀行为，其实是没办法与民法典婚姻家庭编里提到的这些损害赔偿相关联，但这个行为又非常恶劣严重，第1091条规定有一个兜底条款，叫‘其他重大过错’，我想法官适用的正是这一兜底条款，尽可能地达到公平。”
新京报记者注意到，在这份通报中并未提及财产分割，王暖暖与代理律师也未就此问题作出回应。
张荆说，我国婚姻财产制度是共同共有制，只要婚前双方没有特别约定的话，夫妻对共同财产有平等处理权。从结婚到俞某某将其推下悬崖之前的那一段时间，王暖暖所挣的钱属于婚内共同财产，“这是毫无疑问的。”张荆说，难点在于俞某某将王暖暖推下悬崖后到离婚前这段时间的财产，比如做自媒体的收入，应该如何分割，对于法官来说是一个考验。
“理论上来说，婚姻关系仍然存续，俞某某有权利主张分割财产。”张荆说，尽管俞某某有企图杀害她的重大过错，但是我国民法典中并没有规定，严重过错方就丧失了对共同财产分割的权利。“哪怕只是少分财产，也有权利分。”
张荆猜测，此次开庭并未涉及具体的财产分割，因为俞某某在境外服刑，对于财产相关事实，法院难以进行清晰查明。“离婚案件都会涉及财产分割，但如果不宜在离婚诉讼中一并处理的，法官会先把财产分割剥离出来，先离婚，等婚姻关系结束之后再来分割，这是离婚后财产纠纷。”
除了共同财产分割外，俞某某赌博负债是否会成为二人的共同债务也成为舆论关心的焦点。张荆告诉新京报记者，判断夫妻共同债务还是个人债务，要看是不是基于夫妻共同生活支出所必须的举债，“现在的判断标准是有没有共同签字，事后有没有追认。没有追认也没有签字，就要看举债用途用在了哪里，比如二人共同买房、旅行这些都是基于共同的花销，如果俞某某是背着王暖暖赌博的欠债，就是个人债务了。”
张荆提到，除了财产分割之外，王暖暖的离婚案还有一个比较复杂棘手的难点是，王暖暖在去年通过辅助生殖手段生下一个孩子。“通常来说，婚内生的孩子，不管是自然受孕还是试管生子，都被认为是婚内生子，俞某某对这个孩子有权利和义务。”张荆说，亲子关系鉴定一般出现在婚外生子，女方有过错的情况下，由男方来主张权利，而王暖暖并不属于过错方，而是通过试管生子，要从亲子关系上排除俞某某的权利，对法官来说也是一个挑战。
王暖暖此前曾表示，因为这段婚姻存续，她给孩子上户口一度遇到麻烦，她被告知生父只能写俞某某。开庭前，柳锦目告诉新京报记者，这个问题已经得到恰当的解决，当地户籍部门按照非婚生类型为孩子办理了户口。
（王暖暖为化名）
新京报记者 李照
编辑 陈晓舒
校对 张彦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