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鸣的挖掘机作业声，终于从村里消失了。几段未被运走的疑似乌木，被钢丝绳套着堆放在田里，上面覆盖了一层杂草。
8月28日深夜，四川南充南部县东坝镇原渭子溪村（现已合并为大地坝村），有人欲将从地里挖出的疑似乌木装车运走被村民拦下，被拦下的疑似乌木随后被留在村里。
▲留在村里的疑似乌木
连日来，红星新闻记者在当地走访调查发现，此前村里已有疑似乌木被挖出并装车运走。多位村民告诉红星新闻记者，挖掘机曾在一些靠河边的撂荒田里挖出三四米深的坑洞。目前，南部县当地相关部门已就此事介入调查，并对疑似乌木取样进行鉴定。
纠纷：
有人深夜欲运走疑似乌木，被村民拦下
8月28日晚，回村帮父母收割完稻谷的杨在位，打算连夜回成都。出发前，他听说有人准备把在村里挖出的疑似乌木拉出村。
赶到现场时，他看到一辆装有疑似乌木的外地牌照货车已被村民们拦下，现场还有几辆小车。他回忆，对方为把疑似乌木拉出村，提出拿钱作为补偿，但被村民们拒绝，之后现场发生纠纷，自己也因此受伤。
杨在位说，他当晚曾给一位村干部打电话，对方没接。报警后，辖区派出所民警来到现场并拨打了120，自己被送到镇上医院缝了针，随后又被送往南部县城医院，被诊断为右侧肩袖损伤，全身多处软组织伤。当地警方此前透露，对于8月28日晚原渭子溪村里发生的事情，已介入调查。
▲留在村里的疑似乌木
当晚被拦下的疑似乌木，至今留在村里。9月4日，红星新闻记者现场看到，桥头一块空田里堆放着几根疑似乌木，用钢丝绳套着，上面覆盖着杂草。一位村民打算将散落的一截疑似乌木拿回家，但他想了下又放弃了：“如果真是乌木，应该属于国家财产。”
还有一段疑似乌木暂放在村民杨勇家的院子边，他前段时间在外务工，最近轮到他照顾母亲，才从外地回来。杨勇母亲告诉记者，自家有一块田靠近河边，之前看到有挖掘机去田里，也不清楚对方干什么，后来听挖掘机师傅说是整治土地，自己也就没说什么。
不只是撂荒田，杨在位家靠河的一块花生地和种南瓜的边坡，也被挖掘机挖过。“当时我妈在家，花生还没成熟，南瓜也没法吃，对方就赔了900元，他们还想挖我家一块稻田，我妈坚决不让，说谷子都还没熟，就是赔两万块也不得干。”杨在位说，自家花生地被以整治土地的名义挖了好几米深，最后被回填，挖掘机离开后，父亲去捡了一些疑似乌木的木块回来，堆在墙边。
▲村民院子边堆放着捡回来的疑似乌木木块
对于村里前后到底挖出多少疑似乌木，村民们也说不准。根据他们的讲述，至少在8月28日晚之前，村里就已有疑似乌木被挖出并运走。
讲述：
出现在撂荒地的挖掘机和陌生人
渭子溪村位于南部县东坝镇，现已跟其他村合并为大地坝村。一条小河穿村而过，河道两边是农田。村民们说，过去这些都是好田，近年来随着留在村里的人逐渐老去，年轻人外出务工，不少田地逐渐撂荒。
在这样的背景下，一开始有挖掘机出现在临河撂荒田里时，村民们并未起疑，即便后来挖出疑似乌木，他们也未引起警觉。“我们这些老人，也不知道乌木是啥子，也不知道有啥用。”原渭子溪村二小组村民杨大爷告诉红星新闻记者，7月22日左右，他看到有挖掘机来到村里，后来开始对河边撂荒田进行挖掘，几天后的一个早晨，他赶场过桥时看到路上掉落有木块，也就是后来村民口中传开的疑似乌木。
▲深夜作业的挖掘机 受访者供图
多位村民表示，疑似乌木被挖出后，基本上晚上装车运走。
杨大爷告诉记者，包括自己在内的附近多位村民都收到“对方”送来的牛奶以及现金。对方是谁？“我们也不认识，就是开挖掘机那些人来送的，说把我们吵到了，不好意思。”他又补充了一句，“晚上确实吵得很，挖通宵。”一位村民向红星新闻记者提供的统计名单显示，有11户村民收了一箱奶，以及200至400元不等的现金，另有一户村民没收牛奶，只收了300元现金。
▲有村民收到牛奶和现金
村里一位年过八旬的老太太告诉记者，有一天深夜，村里的桥头来了辆货车，她看到几个人正在合力往车上装很大的木头，“很大，我活了八十多岁了，也不知道乌木是什么样子。”老太太说，她听到对方有个人说，货车是装13吨的，对方还找她帮忙拿了个扫把过去，扫掉落在地上的泥土。
村民杨志（化名）平时住在南部县城，8月11日晚，一位村里朋友说有人去他家田里挖东西，他连夜赶回村里时，看到村道上停了两辆货车，车上装有疑似乌木。他将手机拍摄的现场视频和照片展示给记者看。
“对方人很多，我一个人也有些害怕。”杨志说，他当时给同村村民杨飞打了电话。
9月7日，杨飞告诉记者，挂了杨志的电话后，他给村支书打电话说了这件事，喊他去现场。杨志说，他后来被对方的人拉到旁边给了600元钱，作为挖掘机去田里作业的补偿。那天晚上，装有木头的货车从村里开走了。
红星新闻记者在一户村民的院子里看到，该村民事后去田地里捡了些疑似乌木的木块回来，堆在一起，准备晒干了当柴烧。
协议：
整治撂荒地的“神秘”乙方
村里的田地为何会有疑似乌木被挖出？有村民找到村干部，得到的解释是村里在“整治撂荒田地”。
有村民向红星新闻记者提供了一份名为“关于南部县东坝镇大地坝村撂荒田地整治”的协议。协议的甲方为大地坝村10社（原渭子溪村两个小组合并），乙方是一名姚姓人员。
协议提到：“乙方在以村社所签合同的辖区内，对撂荒田地进行免费的整治。乙方进入施工场地后必须服从甲方的指挥和安排，不得损害老百姓的各种利益，不得在甲方境内搞非法活动。”协议中有10社（小组）社长杨某良的签字，有村民质疑杨某良为何未征求村民同意就签订这份协议并发生争吵。杨某良也为此事大为光火，说自己根本不知道疑似乌木的事情。
▲一位村民指向河边被整治过后的撂荒地
9月4日，杨某良向记者确认了这份协议的存在，但称自己的签字是村干部杨某代签的。他说，7月底的一天，杨某给他打电话，说有一份撂荒田地整治的协议需要签字，自己觉得整治撂荒田地是好事，就让对方代签了，过了几天才去拿的协议。他强调，被挖的都是撂荒田，自己当时也给开挖掘机的人打了招呼，其他田地不能动。
红星新闻记者此前曾致电村干部杨某，了解关于“撂荒田地整治”以及是否有人挖出疑似乌木的事情，对方表示目前不便透露，一切以官方调查为准。
对于村里挖出疑似乌木一事，杨某良称自己之前并不知道，也没有村民给自己打电话。他证实，确实有田地被挖出三四米深的坑洞，“听说是填埋撂荒田的杂草和杂树。”
▲村里河边一些被挖机作业过的撂荒田
在挖出疑似乌木后，村民们开始对村里给出的“撂荒田地整治”说法不服。杨飞告诉记者，他今年四月曾找到村上，想承包村里的田地，自己也愿意免费整治撂荒田地，当时还召集村民开了会，但最后因未协商一致作罢，“为啥现在没召集村民开会商议，就让其他人来承包土地，整治撂荒地了？”
9月7日，杨在位所在村民小组的小组长杨某全告诉记者，他们小组没签订撂荒田地整治协议，自己对相关情况也不清楚。
进展：
当地自规局等已介入处理
对于村里整治撂荒田地挖出疑似乌木一事，村支书杨光告诉红星新闻记者，是之前有一位老板想承包村里的土地，免费给村里进行撂荒田地整治，村上不用出钱，最后通过中间人介绍的人来村里整治撂荒田地，自己也不认识这些整治撂荒田地的人。
杨光承认，村上没有就撂荒田地整治统一召集村民开会，当时是让对方自己去跟各社（小组）协商签订协议。对于在村里挖出疑似乌木一事，杨光称自己没去现场看过，之前也不知道这件事。
对于村民质疑撂荒田地整治为何要挖出三四米的深坑，杨光说可能是来填埋撂荒地的杂草、杂树，“有可能在挖洞过程中碰到了这个东西（疑似乌木）。现在这个事情，上面在调查，官方有鉴定。”
红星新闻记者在村里走访调查发现，沿河两岸的不少撂荒地确实有挖掘机工作过的痕迹，村民们猜测挖掘机去过的田地在100亩左右。而杨光估计总面积只有50亩。
记者此前从当地镇政府采访了解到，南部县自然资源规划局等相关部门已介入处理此事，疑似乌木目前留在村里有人看守，工作人员也已取样做鉴定，以确定是否是“乌木”。
9月5日，记者再次致电东坝镇政府以及南部县自然资源规划局，工作人员均表示事情正在调查中。对于村里整治撂荒田地的事情，记者致电南部县农业农村局，相关科室工作人员表示，整治撂荒田地，村里可以自行协商决定。
9月7日，一位村民告诉记者，前几天村里下了一场大雨，他去河边看自家一块临河的撂荒田，这块田曾被“整治”过，没想到一场雨过后，新修的田坎已垮了一部分在河道中。
红星新闻记者 王超 摄影报道（部分图据受访者）
编辑 张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