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影灯下，台球桌泛着冷光，19岁的小鱼俯身瞄准母球，球杆划出一道利落的直线，子球应声入袋。桌旁的男人拍手笑赞“好球”，那是她的顾客。
这是小鱼在杭州做台球助教的第一年，已经辗转四个球厅。对她而言，这样的场景早已不陌生。
近年来，“台球助教”这一行业越来越受到关注，年轻女孩只需打扮精致陪人打球就能轻松赚钱。表面上，助教只是通过陪打或教学获取报酬，但部分球厅以“美女助教”为噱头进行“擦边”营销，有些年轻女孩因此遭受性骚扰等不公正待遇，其中甚至还涉及未成年人……繁荣的台球厅助教行业背后，透露出什么风险？台球助教为何变了味儿？
年轻女孩钟爱当台球助教？
小鱼是来自贵州的女孩。“很多工作工资太低了，不足以在这个城市生存。”小鱼坦然地说，因为台球助教的岗位门槛低、薪资高，最近爱上打台球的她选择在这个岗位落脚。
总结来说，小鱼一天的工作是，练球、摆球、陪打：每天上班前会发朋友圈，标注“今日在岗”，吸引老顾客找她打球；下午到球厅后自己练球；夜幕降临，台球厅的客流量变大，小鱼就和其他助教轮流站在门口迎客，若有顾客点小鱼做助教，她就正式开始工作，也称作“上钟”。
“上钟才有收入，约不到客，就意味着赚不到钱。”小鱼说，一般而言，台球助教会根据技术水平划分级别，包括“初级”“中级”“高级”还有“明星级”，级别不同则时薪不同。“初级”为入门级，基本不会打台球；而“明星级”是门面，不是颜值极高，而且技术也很好。
小鱼介绍，台球助教的工资主要有两种计算方法，一种是按“保底工时”计算，一般是全职，需在每月上钟打满100-130个小时，才能拿到较高的保底工资；另一种是按“实际工时”计算，是兼职，如店内标价初级助教陪打服务一小时89元，球厅抽成9元至19元后其余均为助教所得。
“如果上钟打满130至150小时，初、中级一般平均收入8000至12000元。”小鱼说，不同球房之间的差异不大。
社交平台上各俱乐部展示的台球助教 社交平台截图
了解到这份时薪可观的工作后，准大二学生雅雅也尝试做起了台球助教兼职。“我之前在奶茶店、汉堡店工作，时薪低，上班期间也一直重复简单的事情，很容易丧失对生活的热情，并不是我理想的工作。”她分享道，但台球厅离家近且时薪可观，也不是很累，还有意思。
试用期第一天，不会打台球的雅雅努力熟悉环境、牢记规则，却一直没能上钟。她担心不能转正，便在互联网上寻求建议和帮助。“怎么才能让客人愿意点我陪打呢？”各种意见从四面八方涌来。
慢慢地，她逐渐摸清了自己的职业定位：“首先，化妆是隐性要求，简单收拾一下，客人会觉得你更专业；此外，客人点初级助教主要是为了情绪价值，技术可以慢慢练，但是要会接话。”
但也有人在她的求助帖下留言批评，小小年纪就“搞擦边”，且有人对她私信进行骚扰。“这些批评和恶意让我认识到当助教是一件会被人嚼舌根的事。”
成为助教的第三天，雅雅已经坚持不住了，不仅因为求助帖的各色声音，更因为她要从下午两点到晚上十一点都待在台球厅，那里循环播放着震耳欲聋的动感音乐，还有空调净化不了的浓重烟味……
“美女助教”成台球厅“流量密码”？
连日来，潮新闻记者前往杭州市多家台球俱乐部探访发现，许多球厅进门处会有助教迎宾，并设有专门的助教区，约能容纳二十人，这些助教都是年轻女孩，看起来经过了精心的打扮，妆容服饰不太日常。
有些球厅则在前台处放置较显眼的电子屏，将助教的照片、昵称、号码牌以及上钟情况逐一陈列，客人可以随便选择；还有的为助教统一拍摄了“形象照”，并制作成大型灯牌放在店门口……“美女助教”已然成为部分球厅招揽客人的噱头和卖点。
杭州某台球厅前台有台球助教展示屏
不仅是线下，记者发现在线上，球厅的社交账号也不乏各种风格“美女助教”的画面。小鱼说，球厅还会让助教在社交账号进行直播揽客。
为了拓展客源，小鱼也会在自己的社交媒体上发布打球视频。记者在某社交平台搜索“台球助教”，便会出现一些年轻女孩在台球厅拍摄的照片或视频，帖子下顺便带上所在台球厅的定位。
除此之外，小鱼介绍，每个球厅也会给她们“推钟”即介绍客人。“助教就是球厅是否能‘留客’的关键。”上完钟后，助教会添加客人的联系方式，通过线上问候的方式，邀请顾客再来打球。
短短的兼职经历，也让雅雅明白：“想让客人常点你上钟，要学会嘴甜，要经常问候，具体怎么问候就要看个人情商。”
这种模式下，助教与顾客之间容易增进了解，甚至营造出一种若有若无的“暧昧”感，台球助教也似乎变了味。
“跟我谈恋爱吗？”“去你那里过夜。”某一天，小鱼的手机突然弹出几条消息。
她毫不犹豫地回复：“我们球厅是纯绿色的，打了两个小时就要和你出去睡觉，你把台球助教这个职业想得太无耻了。”然后，她迅速拉黑、删除了对方。
删除这样的“骚扰”消息已成为她的习惯，“有些顾客笑脸相迎地教你打球，却开着黄色玩笑。”又或者，“还有些客户故意打到你下班，说请你吃夜宵，或在附近堵你。”当然，小鱼也听到过别人的八卦，有助教通过跟客人搞暧昧套钱，看似能被追到手，其实私下里把对方当冲业绩的提款机。
小鱼被骚扰 受访者提供
技术or颜值，是谁让台球助教变了味？
“从前，台球是一种小众运动，就拿杭州主城区来说，台球厅原来只有几十家，但从2022年以来增长至上百家。”某台球俱乐部会员陈浩是资深台球爱好者，参与台球运动已经十多年，他告诉记者，台球助教的岗位一直存在，但没有普及，而球厅也更重视环境、设备等硬实力的打造。
这几年，台球厅之间竞争越来越激烈，开始注重软实力。“包装台球助教就成了他们的营销手段。”陈浩说。
“无经验及学历要求”“形象好，气质佳，在18-25岁之间”……打开某大型招聘网站，招聘台球助教岗位的球厅很多，大部分球厅没有门槛要求，薪资最低在8000元左右，有的球厅将薪资上限标至30000元。
杭州上城区某台球俱乐部的招聘信息显示，“本工作为近几年新兴行业，从前几年的月入五六千，发展到现在轻松过万，能力好的一个月做二三万以上也是正常。”滨江某台球俱乐部招聘信息显示，实习助教保底8000元；初级助教保底13000元+时薪88元；每个等级保底增加2000元，时薪增加20元，以此类推。
招聘网站截图
“台球助教只招聘女性，上钟时间越长赚得越多。”陈浩告诉记者，在这么“卷”的行业里，她们精心装扮自己，提高自身优势，被选择才能有钱赚。“有些球厅会要求助教穿露肤度大一点的衣服。”雅雅说，但我去的店里没有要求，穿自己喜欢的衣服就好了。
“不是所有助教都会‘擦边’，因为一些人坏了台球助教行业的风气，那我们太冤了。”小鱼说，台球助教都是熬夜通宵打台球，一个小时一个小时打出来的辛苦费，到别人眼里就是陪睡陪喝，真的很不尊重这个行业。
北京盈科（上海）律师事务所律师巩晶晶指出，目前台球厅的属性界定模糊，应由多部门依据职责分工监管，其中存在监管难点。
据《娱乐场所管理条例》第二条规定，娱乐场所是指以营利为目的，并向公众开放消费者自娱自乐的歌舞、游艺等场所。该条例主要监管KTV、酒吧等，台球厅不是娱乐场所，不属于《娱乐场所管理条例》的调整范畴。
“若按娱乐场所管理，需办理多种许可，但实际多数仅以‘体育经营’备案，逃避了更严格的监管。”巩晶晶表示，公安机关需负责查处是否存在涉黄、赌博、治安骚扰等违法活动，劳动行政部门需监管用工合法性。
暮色渐浓，台球厅里灯火通明。对于“小鱼”“雅雅”们而言，这里只是人生的中转站。她们用青春换取生存资本，在不稳定的收入中摇晃，也从博弈中看清边界，在边界上坚守职业底线。而这个行业要走向规范，或许需要更清晰的法律界定、更有力的监管，以及对“青春价值”的真正尊重。
（本文中小鱼、雅雅、陈浩均为化名）
潮新闻记者 沈译笃
（来源：潮新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