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很多95后还在“玛卡巴卡”的时候，一位97年的河南女孩已经当了5年村支书了。
她还走进人民大会堂，登上人民日报和央视《焦点访谈》，在国新办新闻发布会上被点名表扬。
借助互联网的力量，她将一个曾默默无名的“留守村”打造成网红村，带村里老人旅行、开party、办婚礼等短视频，全网最高一条播放量还近亿。
一个河南小村庄、一个95后村支书，何以引起巨量关注？这背后，不只是一个网红村的崛起，也是一个流量改变乡村、创造更多可能性的故事，还是互联网语境下基层治理的新实践。
一名网红村支书的“自我修养”
9月的一个寻常下午，鹤壁市山城区石林镇三家村村委办公室，村民到访和电话铃声让村支书张桂芳应接不暇。
“小芳，去青岛旅游俺还能报名不？”
“小芳，这星期天英语班还上课吗？我家外孙吵着要上。”
“都晌午了，今晚的大锅菜，超市咋还没把菜和肉运过来？”
办公室里，工作人员正咨询比价。村民种的花生和芝麻，村委会对接周边企业加工成食用油后，又帮忙在网上销售，前几天卖出去20多桶，现在正找物流公司，看哪家物流费更低。
还有工作人员在核对集体广告合同，逐项抠，“97村长小芳”抖音账号现在粉丝近50万，广告、商单都是村集体收入。
当天高频词是青岛行和大锅饭。
几个月前，得到企业赞助后，张桂芳带村里老人去北京天安门旅游，之后去红旗渠景区、郑州海昌海洋公园，全网追看。
此次青岛行，报旅行团，给老人买保险，带常备药品，医务人员全程陪护……简直已标准化。
“老年助餐”项目是今年6月份开始的。利用账号直播收入、企业爱心捐助和省慈善的一笔资金，全村70岁以上老人都能免费吃晚餐。
“老年助餐”项目全村70岁以上老人都能免费吃晚餐
我们探访那天，厨房里蒸馒头、丸子烩菜和鸡蛋面汤的热气还氤氲着。晚7点准时开饭，很多老人提前一个小时都来了，骑电动车的，坐三轮车的，走路的，互相搀扶的。开饭时，镜头扫过排队的人群，大家眼神中的开心丝毫挡不住，还冲镜头“比耶”。
正在吃饭的老人
当天一共三波采访，机器架起来，张桂芳和几个村民在厨房只管忙碌。当记者请她对镜头说几句时，她在围裙上擦擦手，先听采访问题，问播出时长，低头想十几秒，一抬头，“可以了，录吧。”
然后一气呵成，最后标志性的微笑，嘴角上扬。
这一刻，她显出了一个50万粉丝博主的职业素养。
张桂芳日常照片
网红村支书养成记，从彩绘墙走红到爆款短视频博主
三家村是典型的留守村，户籍人口1400人，常住人口仅400人，其中以留守老人和妇女为主，逢年过节时才恢复久违的热闹。
张桂芳是三家村土生土长的姑娘，曾以为读大学后就是要离开农村了。2020年年底，从天津农学院毕业不到一年的她，正经营民宿，接到鹤壁市山城区委组织部电话，村里要选村支书和村主任了，希望她能回来竞选。
三家村是典型的留守村
踌躇一番，她最终决定回来，“当时24岁，可能就是无知者无畏吧”，后来她多次回想那个选择。
没有产业、没有资源，也没有关注度，账上不仅没钱还欠账……等到对村里了解更深入，张桂芳“破防了”，一度觉得干不下去，一下班都哭。
此后的故事经常被说起。
2021年3月，上任三四个月后，她琢磨着村子要发展，首先得有曝光度，和村两委成员商量后，决定参考一些网红村，请画师在三家村主干道两侧墙壁上绘画。起初没关注度，后来媒体报道后，一点点累积热度，村子小小地走红一把。这可称为1.0版本。
三家村主干道两侧墙壁上的画
2021年7月，一场突如其来的连续暴雨，三家村停电、积水严重，房屋有倒塌风险。除政府部门下拨的物资，张桂芳在网上刷到一家公益机构的募捐链接，几经对接后筹到近400万元物资。“不但满足了三家村的需要，还把多余的分配给其他受灾村。”
这是2.0版本，借网络来参与村庄治理，也感受到网络的巨大威力。村民对她另眼相看，“这女娃了不得！”
2023年，抖音号“97村长小芳”开设了，讲本村故事，说风土人情，主打一个真实好玩。第一条视频中，张桂芳调侃，回村前朋友说村支书工资高、工作轻松，但回乡后她却发现村里负债百万，讲了各种破大防的经历。拍摄背景就是村庄地头，言语幽默又一本正经，播放量9000多万，全网狠狠火了一把。
张桂芳随后开始网络直播，售卖三家村联名面包、花生油等产品，还有村里南瓜、红薯、鸡蛋、粉条等农产品，再后来，接广告、拉赞助，自此进入3.0时代。
张桂芳带村民直播
从彩绘墙到直播带货，这可以称作三农博主的进阶之路，也是流量改变村庄的典型叙事。
“打开一扇窗，照进来更多的光”
75岁的村民胡多之这几个月每天都来村委会，做大锅饭需要人手，她和几个老姐妹主动请缨帮忙。
村民们在做饭
聊起现在变化，她指着村委会院里的日间照料中心，里面两台全自动按摩椅，“这就是（有名气后）企业捐的。现在俺们每天免费吃饭。搞得可不错。”
村民体验全自动按摩椅
我们探访的第二天，郑州一家爱心企业还捐赠来数十箱火锅丸子。这意味着当天的爱心助餐再次更新菜单。
对村民而言，村子走红后带来的益处显而易见。
徐州一家企业看到三家村故事后，来捐赠农机助力三夏；浙江一名老板来村里种植蜜本南瓜，村民在家门口打工，一年劳务费就30多万元……争取上级部门资金修建村口坑塘、修缮入户道路、改造自来水管网，还有村里第一个儿童游乐场、第一个电影放映室、第一个公共活动场所，都建成了。
张桂芳账号截图
胡多之印象特别深的是拍摄人生第一张婚纱照，很多六七十岁的乡亲在镜头前羞红了脸，摄影师让大家摆pose，大家起初还不好意思，后来就认真了，照片洗出来后看了又看，感叹“这些事以前想都不敢想”。
我们在三家村采访时，面对随时可能出现的镜头，村民格外热情，“你们是哪个媒体的？前两天刚来了一拨。”做大锅饭时，记者提议录几个镜头，大家喜滋滋地配合，“只管拍。”
“流量带来的是机会，改变的是大家的思维、思考方式。”张桂芳说，“原来他们很难相信，拍拍视频，或者我把真心话讲出来，我们就会受到这么多认可，然后就可以收获或落地一些项目，一些素未谋面的好心人真的愿意给我们帮助……这对他们来说都是很魔幻的。”
“我们现在做的，就好比打开那一扇窗口，照进来更多的光。”张桂芳说。
“网络时代，流量把握好了，就是财富”
在三家村，拍视频、直播是村里工作的一部分，没有人觉得不正常。
“97村长小芳”账号目前上百条视频，“早上五点起床给爷爷奶奶做蛋糕”“全村老人开party”“全村家访”“三家村美食大赛”“三家村首届乡村运动会”“‘疯’起来的60岁”“硬核喊话环境整治”……轻松明快，又透着温暖。
这背后是个三人小组，拍摄、剪辑、创意脚本设计，包括张桂芳在内。他们会为很多问题而讨论，一次次复盘，完播率不高、播放量不理想，有商务单后会评判适配度，品牌如何露出，还会因为没有爆点而短暂焦虑。
张桂芳拍视频三人组
“97村长小芳”账号所有权属村委会，相关收益归村集体。在这个过程中她也有困惑。
经过一年多直播带货，她感觉效果并不好，礼盒装小米是10元一斤，消费者大都反映贵，之后要研究如何压缩成本、提升销量。
“以前我们觉得只有把直播带货做好了才能够给乡亲们带来创收，其实这是刻板印象，今年我们决定换个路子，接广告，如今已经有20多万元的收益。”
直播带货的产品
他们希望借流量走得更远。
“网络时代，流量把握好了，就是财富。村里要致富，这是一条路！”张桂芳说，“在我们的镜头中更多是流量，以流量吸引产业投资，用收益反哺村庄，同时发展自己的集体经济，让乡村建设变得更有温度、更加温情，换来村民们笑容吧。”
“95后整顿农村”？“是农村整顿了我”
参加央视五四青年节特别节目、登上央视《焦点访谈》，走进人民大会堂参加共青团第十九次全国代表大会……张桂芳热度一直很高。
今年9月份，国新办新闻发布会上她还被点名表扬：用村庄彩绘带火了乡村旅游，用直播带货卖火了小米、南瓜等农产品，把一个普通乡村变成了网红村，村民收入大幅提升……
很多人说张桂芳是“95后整顿农村”，她反倒觉得是农村整顿了她。
今年9月份国新办新闻发布会上张桂芳被点名表扬
她回忆刚回来时，两个连任的老同志周末也来办公室“打卡”，她很好奇。回答说村里工作不分周末，这让她很受触动，有了更多敬畏。
“97村长小芳”短视频评论中，“将申论写在大地上”“接地气”“看着看着就哭了”“看完想回老家了”。也有冷嘲热讽的，“有钱才能干”“哪里来的钱”。
网友评论截图
有次村里修路，有村民劈头盖脸问，“你搞建设，目的到底是什么，是不是吃回扣？”她回忆那些天，“人都抑郁了，心理和身体上都不舒服。”后来一直自我安慰，“你不可能让所有人都理解的。”
张桂芳回复网友
她偶尔困惑，时不时丧下， “工作很不好干，我能力又普通……”
说话间，一位80多岁的村民来到办公室，用手摩挲上衣口袋，想掏出什么。“我知道老人要给我糖块。”她转身给记者调皮地笑了，“不信，你看！”
“一、二、三！”
奇妙的一幕出现了：老人展平手指，糖衣亮晶晶的，他发音含混，“给，小芳”。看到张桂芳剥开吃了，老人的表情满是宠溺。
一下被治愈了，不是吗？
图文墙上的画和标语
“农村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的地方。我不觉得我给大家带来了什么，可能只是细微的改变吧。”她想了想，“也可能只有过去很久后才会感觉不一样。比如我们刚装完路灯时实际上没有特别大的感觉。但有一次我下班回家，看见村里星星点点的路灯，那一瞬间，哇，是很有成就感。”
记者：你和三家村为何能走红？
张桂芳：大家对农村生活有滤镜，喜欢看村里趣事儿。95后女孩，又是村官，每天面对老头老太太，视频主角又是他们，可能正是这种反差感才让更多人愿意关注。又或许这些故事本来会带来开心或幸福感吧。
记者：和老一辈村支书互动多吗？
张桂芳：听过李连成老书记讲课，听完我就想，老一辈基层村干部也是各有各难处，他已经这么有能力了，还会遇到这样的问题，那我遇到这样的问题更正常，就会对当下一些困难更坦然了。
记者：和同龄的年轻村支书交流多吗？
张桂芳：很多年轻村支书都是在网上先关注我们，有的来过两三次，反复了解，聊各自村子产业，有哪些困难，如何开展工作等。我们聊的时候，开头一个问题，“你哭过吗”，话题一下就打开了。
记者：你更想传递什么？
张桂芳：年轻人回到乡村，不是为了逃离，是为了改变。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记者：张桂芳能否复制？
张桂芳：我认为可以的。张桂芳就是一个很普通的村干部，这样的村干部全国千千万万，只不过可能还没被发现。
大河报·豫视频记者 陈朋冲 潘怡羽
（来源：大河报·豫视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