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抢男婴成年之后：直面人贩子，出庭为修复内心伤痛 | 红星深度
“我第一次见我妈时是17岁，第一次开庭实际是18岁，第二次开庭宣判时是19岁，我希望20岁的时候（人贩子）能受到严惩。”9月19日，近19年前被抢男婴姜甲儒在法院作出一审判决后说。
山东省泰安市中级人民法院在19日宣判，法院以拐卖儿童罪分别判处被告人曾某孩死刑，缓期二年执行；吕某东、王某勇无期徒刑；袁某贵有期徒刑十五年，罚金一万元；支持附带民事诉讼的20万元。
今年4月2日，案件第一次开庭，法庭上，身高一米八左右的18岁小伙姜甲儒，直视着面前4名涉嫌在18年前拐卖他的被告人，等待他们接受法律的审判。历经18年，曾身强力壮入室抢婴贩婴的人贩子，有的白了头，有的秃了顶……
▲姜甲儒与母亲合影
“这是正与恶的对视！”经历17年漫长又痛苦的寻子之路的姜甲儒母亲乔守芬说。姜甲儒和家人认亲后，成长过程中的创伤忽然有了答案，他哭着对养家问出埋在他内心的疑惑。乔守芬终于找回了儿子，她不仅去养家所在村庄走访，还通过爱的陪伴和寻找专业的心理辅导人员，来治愈儿子心中的创伤，让他更好地成长。
第一次开庭前，姜甲儒在得知人贩子即将接受审判后，为表决心默默减肥，短时间内瘦了28斤。9月19日，已满19岁的姜甲儒参加第二次法院开庭宣判，得到一审判决结果后，作为被害人，他沉静地陈述了自己的诉求和想法。
亲生母亲：宝贝儿子“像牲口一样被买卖”
18年前，乔守芬和丈夫在北京做生意，爷爷奶奶在泰安肥城市王庄镇后于村抚养两个孙子。2006年12月4日凌晨1点，姜甲儒被人入室抢走，姜家人的生活轨迹从此发生了巨变。
奶奶回忆，案发当晚，3名人贩子持械破锁入院，爷爷被推到地上打，奶奶被人用钢筋抵着胸口威胁。当时，他们都以为对方是来抢钱，等对方走后，才发现床上8个月大的孙子姜甲儒不见了，孩子的饼干、奶粉等物品都被拿走。
▲媒体此前对案件的报道截图
根据法院公布的信息，法院经审理查明，2006年10月左右，被告人曾某孩得知有刘姓夫妇欲寻找一男婴抱养，产生盗窃男婴出卖之念，纠集被告人吕某东、王某勇参与作案。吕某东让被告人袁某贵提供信息，许诺给予报酬，袁某贵告知同村姜某丙家有新生男婴。
法院查明，同年12月4日1时许，曾某孩、吕某东、王某勇翻墙进入姜某丙家，曾某孩、王某勇采用暴力、威胁手段控制住姜某丙夫妇，吕某东进入卧室内将姜某丙孙子姜某儒强行抱走。次日，经曾某孩介绍，吕某东冒充姜某儒父亲将其交给刘姓夫妇，收取现金28600元。曾某孩、吕某东、王某勇瓜分所得赃款。
乔守芬很痛心，她的宝贝儿子，就这样被偷过牛羊的人贩子像牲口一样卖掉了。法庭审理中有证人提到，被告人吕某东谎称和一个婚外女子意外生子，声泪俱下地卖掉了婴儿。经过讨价还价，养家最后付了28600元。
姜甲儒被抢后，乔守芬和丈夫放弃了北京做得正好的生意，走上了寻亲之路，但从2006年至2024年，十多年的寻子历程就像在大海捞针。
▲寻人启事
而在养家，姜甲儒被安顿在养家以捡荒为生的“爷爷奶奶”家，从8个月到17岁，成长中的他，总有一种莫名的感觉。直到2024年1月19日，警方通过人脸识别技术，姜甲儒与家人认亲，才感受到血浓于水的爱。
“我的内心会有创伤，这点我能感受到”
认亲时，乔守芬看到姜甲儒第一眼，就立马抱住他，“和我大儿子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那时，姜甲儒内向不爱说话，不怎么表达自己成长过程中的创伤。认亲后，姜甲儒才敢于问养家他多年的困惑：为啥自己小时候总是被绑着睡觉？养家回复称是“怕你冻着肚子”。这个理由让乔守芬觉得养家在有意识地藏匿。
姜甲儒说，他虽然记不得自己被抢走的经历，“我的内心会有创伤，这点我能感受到。因为人在胚胎时期就应该有了感受和记忆。”认亲后，他不仅意识自己是受害者，他的家人也受到很多伤害。
▲乔守芬和两位寻子母亲相拥而泣
找到儿子的乔守芬笑开了花，看上去更年轻了。她要把迟到17年的爱周到地交给儿子，特意安排了专业心理疏导，到孩子成长的村子走访。她认为，儿子并没像亲生孩子那样得到好好对待，“我儿子再优秀，在他们眼里都不是优秀，还在言语上攻击他。”乔守芬说。
乔守芬称，姜甲儒到15岁，认识的路只有从家到学校，养家从来不让孩子出门，没看过汽车，不知道宾馆，他只有通过努力学习来讨好养家。乔守芬认为，这不是养育，而是“囚禁”。她对儿子说，“幸好你第一时间回来了，因为我们是一个有爱的家庭。”
认亲4天后，姜甲儒开口喊了“妈妈”。当时他正读高三，早上五点多就得起床，乔守芬就在这之前做好早餐，然后送他去学校。接下来的一天，她像个普通妈妈一样准备食物，接送孩子。姜甲儒与家人也渐渐熟悉起来，心中的安全感渐渐建立，他会在母亲不舒服时候为她泡红糖姜水，还会送家人礼物，乔守芬开始笑得合不拢嘴。
2024年4月21日，姜甲儒18岁生日这天，他用手搂着母亲的肩膀，对着镜头说，“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好好回报我的父母。”父母也特地给他举办了一个成人礼。乔守芬觉得姜甲儒特别懂事，临近高考时，他主动提出住校冲刺高考，乔守芬很支持孩子。姜家几口人，在用爱相互治愈着。
看到家人的牺牲，再也见不到爷爷
认亲后，姜甲儒不得不去面对、梳理自己在养家17年的成长记忆，还看到了自己的血亲在找不到自己后，各自的牺牲和面对的创伤，特别是他再也见不到自己的爷爷了。
“我们的爷爷是一个非常乐观好强的人，在村子里面助人为乐，大家都知道的。”乔守芬提到，二孙子被人抢走，这对爷爷而言是解不开的心结，他整夜失眠，心情郁闷，抽烟从一天半包烟到一天4包烟，数年后查出肺癌，因病去世。爷爷临终前拉着乔守芬道歉，希望他们能找到孩子，否则他死不瞑目。
乔守芬说，儿子被抢后，她一直在寻亲，亏欠她的大儿子和小儿子，因为对小儿子照看不够，小儿子还患上了心理疾病。她自己也是长年到处奔走，两次在深夜里差点掉下悬崖，一直以来，一定要找到姜甲儒成为她的信念。
▲姜甲儒和哥哥接受采访
弟弟被抢时，姜甲儒哥哥才3岁，他此后依稀记得，爷爷的床上常挂着吊瓶，虽然自己留在了父母身边，但活得像“留守孩子”。哥哥懂事，支持父母寻亲，但自己内心也积攒了很多伤痛。
姜甲儒的回归，让他看见了父母、家人为了寻找到他作出牺牲，也更深刻地看到了人贩子的恶念，对他身边整个世界造成的改变。
成为寻亲志愿者，出庭想修复内心伤痛
乔守芬看到了姜甲儒性格中的好强和善良。她觉得，儿子骨子里带着家族好强的基因，会好好读书来打磨自己。姜甲儒上大学后，他成为了“万车寻亲”公益行动最年轻的志愿者，帮助那些曾经帮助自己的人寻亲。
平常，姜甲儒会在社交媒体上分享自己的生活，他高考结束后去旅游，暑假烫了头发，开学军训又剪了头发。他还宣传打拐，在看了寻亲电影《浴火之路》之后，除了谈到复仇情节，还提到电影里“找到的孩子的数量是被拐数量的千分之三”的台词。
▲第一次开庭时姜甲儒和哥哥走进法院
在这起案件中，姜甲儒从知道自己作为被害人可以出庭时，就坚定地选择去出庭，甚至还默默下决心减肥，从得到通知到第一次开庭，他短期瘦了28斤。乔守芬也觉得，姜甲儒必须去出庭去面对，“他是真正的受害者！我儿子站出来是想修复他的内心，他想搞明白自己当初为什么被抢。”乔守芬说。最后，通过申请，姜甲儒的父母和哥哥也有机会陪同姜甲儒坐在原告席上，“我们共同去面对这一场正和恶的战斗！”
4月2日第一次开庭这天，姜甲儒的哥哥就一直护着弟弟。开庭前，姜甲儒面对多家媒体的采访，思维清晰地表达，他希望法院严惩人贩子，用法律震慑人贩子自首，让更多宝贝回家。乔守芬也陪着儿子姜甲儒坐在了原告席上。
在长达近9个小时的庭审中，姜甲儒的哥哥、母亲在发言的时候都曾控制不住情绪，含泪诉说人贩子造成的伤害。姜甲儒情绪始终很稳定，发言也较简短有力。
“我想请问这4个人贩子，你们有没有想到18年前被你们拐卖的8个月的婴儿，现在能当面控诉你们？你们做梦也想不到吧！我最大的遗憾是，其他家人都在，但我永远见不到我的爷爷了。18年前，你们抢我的时候，我没有哭，现在我更不会哭。只有得到真正的审判，我才会去告诉我的爷爷。”姜甲儒说。
9月19日开庭前，姜甲儒及其家属一直表示希望四个被告人均被判死刑。19日开庭宣判，姜甲儒方的代理律师李圣提到，姜甲儒出庭时表现的反差感让人震撼，年轻的他特别冷静。
代理律师说，一审宣判后，姜甲儒及家属对判决并不满意，将对案件刑事部分判决申请抗诉，曾某孩当庭表示将要上诉。姜甲儒表示他们仍在收集证据，他认为根据人贩子到案后的态度和表现，很有可能当初他们还拐卖过其他孩子，因此他想收集人贩子更多的犯罪证据，在二审前交给法庭，以求严惩人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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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星新闻记者 陈卿媛 实习生 张启扬
编辑 张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