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时间10月3日晚，巴勒斯坦伊斯兰抵抗运动（哈马斯）发表声明，宣布已向调解方提交对特朗普“20点计划”的回应，并表示愿意通过调解方进行谈判以实施相关计划。
稍早前，面对空前的国际压力，当地时间9月29日，美国总统特朗普在白宫会晤到访的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后宣布，内塔尼亚胡已同意美方就结束加沙冲突提出的“20点计划”，并要求哈马斯迅速予以回复。
该方案涉及全面释放人质，哈马斯解除武装、不参与加沙战后治理但可以得到赦免，以色列不占领或吞并加沙等内容。哈马斯3日声明称，同意释放所有人质但“前提是满足交换的必要条件”。声明还称同意移交加沙地带的管理权，但哈马斯高级官员同时对媒体表示，在以色列结束占领之前，哈马斯不会解除武装。
哈马斯强调的“必要条件”是什么？哈马斯还想讨论哪些细节、获得特朗普的哪些保证？哈马斯高级官员哈立德·卡杜米近日接受了《中国新闻周刊》专访。他披露了9月初卡塔尔袭击事件、停火谈判进程及加沙战局的细节，但拒绝回答关于哈马斯是否支持“两国方案”、是否真的会在战后放弃加沙治权、是否反思2023年10月7日的袭击等问题。
在停火方案上，卡杜米介绍了所谓“先决条件”：“边境应当立刻开放，人道援助应当立刻进入加沙，屠杀必须停止，以色列占领者必须撤离加沙地带，然后我们才能进行（真正的）谈判。”
卡杜米拥有国际关系博士学位，长期在哈马斯政治部门任职，目前担任哈马斯驻伊朗代表和对外发言人，多次接受国际媒体采访，并作为哈马斯代表出席巴以问题国际会议。
图为哈立德·卡杜米
“我们仍坐在谈判桌前”
《中国新闻周刊》：先谈谈加沙地带的停火谈判进程。9月9日，哈马斯谈判代表在卡塔尔多哈遇袭。具体情形到底是怎样的？有媒体报道称，哈马斯事先收到了外国情报部门的警告，所以及时撤离，这是真的吗？
卡杜米：袭击发生在当地时间9月9日。前一天晚上，我们收到了美国方面通过卡塔尔首相阿勒萨尼提出的关于停火协议的新方案。我们被要求就此进行讨论。这也是哈马斯代表们常驻卡塔尔的原因。代表团在卡塔尔的驻地是卡塔尔人、美国人乃至全世界所有人都知道的公开地点。各国外交官和本地官员都曾到访这里，以了解停火谈判的进展。
9月9日，哈利勒·哈亚（注：哈马斯主要领导人）率领的谈判小组正在讨论美方提出的新方案。代表们对新方案持积极态度。但就在此时，以色列对代表团驻地发射了超过12枚导弹。正如卡塔尔首相所言，这是一次可怕的、懦弱的、背叛的袭击。众所周知，你不能对和你谈判的代表发动攻击。
以色列的第一发导弹就击中了代表团驻地。领导人们有幸躲过了袭击，但行政管理团队中的一些人，包括哈利勒·哈亚的儿子，以及另外三名领导人助手，离开了我们。
至于你提到的情报警告，我想澄清，我们事先没有收到任何警告，卡塔尔方面也表示他们事先毫不知情。代表们幸免于难，完全是真主保佑。
《中国新闻周刊》：目前停火谈判进展如何？哈马斯愿意接受现在的停火和释放人质方案吗？
卡杜米：从谈判的第一天开始，我们就已经准备好了尽一切努力实现真正的永久停火，但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我们讨论的内容，而是以色列的谈判心态。事实上，最近一年，我们没收到什么特别不同的方案，目前我们讨论的还是美国政府于今年1月17日提交给埃及和卡塔尔中间人的那份方案。
在那之后，所有“新方案”都只有一些微调，比如第一阶段到底交换多少名战俘？开放哪些过境点？我们积极回应了这些调整，但令人震惊的是，每当我们做出回应，甚至连美国总统特使维特科夫先生都说“哈马斯态度积极”时，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以色列就会开始暗杀哈马斯高级成员，轰炸加沙地带，或者对我们进行各种无关紧要且毫无道理的指控。
各方调解人和国际社会见证了这一点：美国多次宣称哈马斯已经做出积极回应，将继续推进谈判；但随后他们从特拉维夫（以色列政府）听到了一些新东西，然后谈判就再次失败。但以色列领导人只想毁灭加沙地带的所有人。他们坚信这种理念：用武力得不到的东西，就用更大的武力；用鲜血得不到的东西，就用更多的鲜血。
《中国新闻周刊》：如果以色列不可信，哈马斯是否愿意与美国政府直接谈判？
卡杜米：现在的问题在于，我们无法理解是否还存在一个真正的、严肃的谈判进程。我只能用更多的问题回应你：如果我们留在卡塔尔，谁来确保以色列的行为符合国际法？如何才能在这种对谈判代表进行武力杀戮的情况下继续推进政治进程？
我们也不确定是否还能相信美国。今年5月，美国总统特朗普访问中东时，提出要我们释放以色列士兵艾丹·亚历山大（注：艾丹持有美以双重国籍，是本轮加沙人道危机中最后一名被释放的美籍人质）。此人是一名以色列装甲兵，曾在服役期间杀害巴勒斯坦孩子。尽管如此，在调解过程中，我们基于善意释放了此人，没有提出任何交换条件。这是为了向国际社会表明我们是认真的，我们希望达成停火。
我们也已经与美国人进行了直接谈判。美国总统特使维特科夫会见了哈马斯领导人。然而，几个月过去，美方做出的任何承诺都没有兑现。特朗普总统说他会停止战争，会打开边境允许人道援助进入加沙。但这些都没有实现。相反，以色列却在美国提出新方案后袭击了哈马斯的谈判代表。那么，美国方面还值得信任吗？谁又能为美国这个超级大国提供担保？
所以，你的问题应当提给美国人和以色列人，他们会进行真正的谈判吗？还是会进行同样的对谈判代表的杀戮？至于我们，我们总是敞开心扉，坐在谈判桌前。
当地时间9月10日，卡塔尔多哈，以色列空袭一处哈马斯领导层所在地后，现场一片狼藉 图/视觉中国
释放人质的“条件”
《中国新闻周刊》：在联合国大会高级别周期间，不少国家都提出加沙应立刻实现停火，同时哈马斯也应释放全部人质。特朗普的“20点计划”呼应了这种呼声。哈马斯是否愿意接受这样的条件？
卡杜米：你瞧，任何进程的推进都需要先决条件。比如说，以色列方面是否会停止对加沙平民区的炮击？过去两三个月里，加沙平均每天都有50到70个巴勒斯坦平民死于以色列军队对难民营的冷血袭击。由于边境关闭，孩子们因为缺乏必需的食品药品而死去。面对这种情形，我们谈论的是什么“条件”？
往远了说，74年来，以色列对加沙、对巴勒斯坦犯下的种族灭绝罪行；最近两年，超过6.5万名平民遭到以色列的冷血屠杀，其中包括2万名儿童。就在我们交谈的此时此刻，以色列军队的轰炸在加沙的居民区、难民营、医疗设施等各处发生。面对这种情形，我们谈论的又是什么“条件”？
我认为，很多问题不应该与任何“条件”、任何谈判有关。比如，边境应当立刻开放，人道援助应当立刻进入加沙，屠杀必须停止，以色列占领者必须撤离加沙地带。然后我们才能进行其他谈判，包括囚犯交换、政治解决方案、战后政府的组成。目前我们还停留在第一步。我们必须首先建立信任，但我们现在只有炮火和杀戮。
《中国新闻周刊》：你提到了人道援助的问题，以色列和哈马斯都被指控在加沙地带阻碍人道援助物资的分发。哈马斯是否同意完全不干涉联合国、红十字国际委员会及其他国际组织的援助分配，并避免将任何进入加沙的人道主义努力政治化？
卡杜米：你提到的是毫无根据的指控。阻碍人道援助分发的是以色列和美国。我们早就声明，如果国际组织在加沙进行人道物资分发，我们没有任何异议。但以色列坚持要通过他们自己的机构（注：指以色列政府支持的“加沙人道主义基金会”）进行分配。而事实上，他们把食物作为诱饵，你可以想象饥饿的人们如何蜂拥而至，然后遭到杀戮。
现在，既然有人说哈马斯阻碍人道物资发放，那么我们的要求很简单：开放过境点，允许联合国、红十字国际委员会、红新月会及其他国际组织进入加沙，向人们分发食物。我们不干预这些行动，我们有自己的物资分配方式，不论是战前还是目前，我们都有自己的机制可以运作。对于那些想要进入的国际组织，我们欢迎，但我们要求他们必须履行自己的职责，让以色列开放边境，让这些国际组织进来自行分配物资。
击退“杀戮机器人”
《中国新闻周刊》：以色列军队已经开始对加沙城的新一轮大规模军事行动。你觉得以色列重新占领加沙城的目的是什么？是解救人质吗？
卡杜米：我不称他们为“人质”，他们是“囚犯”和“战俘”。至于他们在哪里，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以色列正将这些人置于危险之中，也将自己的士兵置于危险中。
我认为，不幸的是，内塔尼亚胡并不在乎自己人民的生死。以色列民众走上街头，抗议他的政策，但他根本不关心。当他谈论目的时，他所说的只是将巴勒斯坦人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灭。他们痴迷于用宗教激进观念来解读局势，声称巴勒斯坦人中没有好人，必须全部杀死。数百万加沙巴勒斯坦人对他们来说算什么呢？他们不关心自己的人民，又怎么会关心巴勒斯坦人呢？
你应当注意一下，内塔尼亚胡最近宣扬了更可怕的反人类理论。他承认今天以色列在国际社会被完全孤立了，然后他说：“因此，我们要让以色列成为中东的‘超级斯巴达’。”斯巴达是古希腊城邦，专注于军事主义，自给自足，与世隔绝。但我想提醒的是：斯巴达并不培养哲人或医生，他们只培养杀人机器。这就是内塔尼亚胡所追求的目标。
《中国新闻周刊》：目前，加沙城还有数十万民众无法撤离，哈马斯会帮助平民前往更安全的地区吗？是否有具体的撤离措施？
卡杜米：这又是一个重要的问题，我们已经一再向国际社会解释：我们谈论的是加沙地带，这是一个狭长的沿海地区，没有山脉，没有丛林，没有像以色列城市里那样的避难所。以色列长期围困封锁加沙，不允许我们进行基础设施建设。与此同时，这里人口稠密，人们根本无处可去，不知道能逃到哪里。而以色列空军正在进行不分青红皂白的攻击。我们已在尽最大努力阻止这场种族灭绝，阻止以色列军队的前进。
《中国新闻周刊》：哈马斯真的还有足够的军事实力阻止以色列的前进吗？
卡杜米：是的。以色列正在组建新的师级单位，调动数万名士兵在加沙城展开新的地面入侵，这意味着更多的杀戮。但他们将遭到抵抗。在过去三四个月里，我们凭借自身的力量，利用现有的武器，进一步增强了自卫能力，并抵抗了以色列军队的进攻。
我可以告诉你，最近，我们在加沙地带北部进行了一次高质量的军事行动，成功击退了以色列军方的大型无人车。那不是普通的机器人，而是装载着大量炸药的遥控火炮车。以色列士兵将它们开进居民区进行引爆。为了击退它们，我们牺牲了数十名战士，但取得了防御的胜利。
未来，如果国际社会不准备保护我们的孩子，那么我们唯一的选择就是继续自卫。
记者：曹然（caoran@chinanews.com.cn）
编辑：徐方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