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一个不敢发朋友圈的炫耀帖，自从工作后每两年收入就上一个台阶。工作五年已经赚到刚毕业时想不到的数字（感谢公司的平台）。”
清华大学学霸吴舰可能没想到，两年前自己的一条“低调炫富帖”，可能会给自己带来牢狱之灾。
图为吴舰的照片 图/吴舰的Linkedin（领英）账号
2023年，定位在美国的一位网友在小红书上匿名发帖，晒出自己的收入照片：2022年他的收入高达2305万美元，约合人民币1.67亿元。他坦言，同公司的人很可能认出来，但“不需要那么在意”。但他没想到，这条帖文迅速引爆网络，引发当地媒体关注。
吴舰发的匿名炫富帖子
外界很快推测出他所在的公司正是美国顶级量化对冲基金Two Sigma，公司随之启动内部调查。2023年10月，据美国媒体报道，这位炫富者便是Two Sigma的量化研究副总裁、中国公民吴舰。此时他已被公司停职，2024年被公司解雇。
近期，该事件迎来了新的司法进展。当地时间2025年9月11日，美国纽约南区地方法院和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下称SEC）同时宣布对吴舰提起民事与刑事诉讼，指控他电汇欺诈、证券欺诈和洗钱，违反证券法等。一旦罪名成立，吴将面临最高60年监禁。
吴舰是谁？
吴舰的履历堪称华丽。2023年底，吴舰曾向纽约州法院提交诉状，反驳公司的指控，并详细介绍了自己的专业背景。
综合公开信息，吴舰出生于1991年，在安徽省合肥市长大。因在全国物理与数学竞赛中表现优异，吴舰在2007年进入清华大学，并获得自动化工程学士学位。2011年，他进入南加州大学攻读博士学位，2013年转入康奈尔大学，2018年拿到运筹学与信息工程博士学位。
吴舰在2018年加入Two Sigma。仅三年时间，他就从量化研究员升任为副总裁，2022年初又晋升为高级副总裁。
Two Sigma是美国华尔街一家头部量化对冲基金，2001年成立，管理资产逾1100亿美元，在全球有大约1500名员工，多来自名校数学、计算机和工程专业。
与传统基金经理依赖经验与调研不同，量化基金不相信“主观感觉”，而是坚信数据与算法的力量，利用数学模型、计算机程序，从海量数据中寻找规律，预测证券价格并自动下单，帮助客户实现投资目标。一直以来，Two Sigma强调自己有别于传统的投资企业，自称是一家“科技驱动型对冲基金公司”。
正因如此，模型的精度与独创性至关重要。吴舰的职责，正是研究开发并监控这类能够产生交易信号的“赚钱模型”，主要涉及在纽约证券交易所等交易所上市的美国股票。
如今，他被指控电汇欺诈、证券欺诈和洗钱，正是因为在这些模型上动了手脚。
私下操控超过14个模型
SEC起诉书披露，从2021年11月至2023年8月，在未经授权的情况下，吴舰私自篡改了至少14个模型的关键参数。
按照Two Sigma规定，新开发的量化模型必须与现有模型保持较低相关性，确保它能提供独特的预测，而不是重复现有的预测，同时也会衡量其所带来的收益。“去相关参数”是一个关键的指标，参数值越低，模型的预期相关性越高。
调查发现，在公司不知情的情况下，吴舰在提交审批时填报可通过审核的参数值，在模型获批后又在系统中秘密将该值降低或接近零，使模型表面上产生了新的收益，但实际只是复制已有的模型成果。
SEC起诉书上举例，他在三个模型中把小数点后多加两个零，将参数缩小至原值的1%。
图为起诉书截图
当地时间9月11日，SEC公布对吴舰的起诉书，展示了吴舰对模型去相关参数的篡改操作：在模型报批通过后，他于新建的系统中秘密地在原参数值小数点后添加两个零。
这一做法直接影响了模型绩效。2023年10月，Two Sigma向客户承认，因这些“未授权修改”，部分基金获利4.5亿美元，另一些基金则损失1.7亿美元。公司会对相关客户作出赔偿。
起诉书指出，吴舰的动机与薪酬机制直接相关。在Two Sigma内部，年度激励薪酬，包括现金奖金和绩效奖励，与员工开发的模型表现挂钩。
2022年底，吴舰曾与主管谈判，要求根据其模型的表现大幅增加薪酬，公司最终支付给他超过2300万美元的薪酬，其中部分正是基于这些“新模型”的业绩。据报道，吴舰随后用这些收入在纽约曼哈顿购入一套价值数百万美元的公寓。
这起事件被曝光的导火索，便是上述“炫富帖”。吴舰在社交媒体上的高调发言引起Two Sigma注意，公司随即对吴舰的模型展开审查。为掩盖此前行为，他不仅将调查导向其他员工，还对模型的去相关性参数进行了再次修改。2023年8月，吴舰承认在未获批准的情况下多次更改参数，随后被公司解雇。根据美国纽约南区检察官办公室消息，吴舰目前处于潜逃状态。
规则跟不上算法
2023年10月，吴舰的身份被美国媒体曝光。同年底，吴舰向纽约州法院提起诉讼，指控Two Sigma诽谤，认为公司声明失实。他声称自己虽然参与了模型开发，但并不决定模型的实际部署，损失应归咎于投资组合管理和交易团队的“鲁莽决策”。
吴舰还辩称，研究人员在模型上线后，需要经常修改参数或更新数据，“由于缺乏有效控制，Two Sigma的研究员和工程师经常在没有正式批准的情况下修改模型，这是常见做法”。
最新披露的纽约南区联邦地区法院的刑事起诉书显示，吴舰被控电信欺诈、证券欺诈和洗钱，SEC则根据证券法的反欺诈条款，对其提起了民事诉讼。他利用涉嫌欺诈所得购买的新公寓和其他财产，可能面临没收。
南开大学金融发展研究院院长田利辉对《中国新闻周刊》指出，吴舰案并非孤例，而是算法伦理失守的系统性风险。在技术层面，量化模型的逻辑缺乏透明度，监管难以穿透，“黑箱”特性让参数篡改轻易规避审计。
事实上，Two Sigma虽曾以技术可靠著称，内部早就有风险预警。根据SEC披露，2019年3月，有员工曾提醒公司内部控制存在漏洞，研究员可在未经审查的情况下更改模型参数，但管理层长期没有整改。今年1月，SEC执法部门代理主任桑杰·瓦德瓦在一份声明中直言：随着投资顾问愈发依赖模型和先进技术，健全的合规体系至关重要，而Two Sigma对已知的问题长期不作为。
芝加哥资深金融律师R·塔马拉·德·席尔瓦近期也撰文指出，Two Sigma虽然设有模型审批流程和安全代码库，但对高度依赖模型的基金而言，仅靠审批远远不够，持续监控、独立验证以及对参数变更的严格管理才是关键。
田利辉建议，这一案件的启示在于，在量化交易中，要强制算法透明化，例如借助区块链技术对模型代码与参数变更进行存证，让每行代码都可追溯。此外，他还指出，激励机制也需要重新被审视。
Two Sigma将绩效奖金与模型收益直接挂钩，一定程度上促使吴舰在高额奖金诱惑下更易铤而走险。田利辉认为，激励机制要告别“唯收益论”，也需要将夏普比率、最大回撤等风险调整后的指标纳入核心评价。此外，还应推动建立全球监管联盟，统一算法交易标准，防止跨境监管套利。
记者：杨智杰
编辑：闵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