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不凉｜周昆训抗洪牺牲后，网友自发每月为其献花、鼓励其爱人走出伤痛
【编者按】
一个有希望的民族不能没有英雄，一个有前途的国家不能没有英雄。一个社会，要形成一个争做英雄、英雄辈出的氛围，就要尊崇英雄、学习英雄。
带着对英雄的关心、关切、关注，我们回访了英雄的家庭、亲友等，记录英雄离去后的日子与故事，也记录下了很多素不相识的人对他们的怀念。
英雄没有被遗忘，人心，不凉。这些故事，终于辑成了澎湃新闻专题——《人心，不凉》。
今天要讲的是英雄周昆训的故事。2023年8月，原本休假中的周昆训看到吉林省舒兰市连续强降雨的消息，决定提前结束休假，返回单位工作。不料一日凌晨，周昆训赶赴一处汛情严重的乡镇时突遇洪流、不幸遇难。周昆训牺牲后，许多网友被这位烈士的事迹打动。一些素不相识的网友自发建起“烈士守护群”，定期为周昆训献上鲜花。还有27万网友关注了周昆训妻子王佳的自媒体账号，留下无数的暖心留言。
周昆训抗洪牺牲。设计：郁斐
2023年8月，吉林省舒兰市迎来连续强降雨，金马镇等几个乡镇出现洪水漫灌，部分桥梁垮塌、道路受损等险情。
原本在休假的舒兰市人民武装部上校政委周昆训，看到舒兰连续强降雨的新闻后，决定提前结束休假，返回舒兰市参加防汛工作。
从当年的8月3日到8月4日凌晨，周昆训一直坚守在防汛一线。当听到金马镇汛情再度告急时，周昆训又急忙从一个乡镇赶赴金马镇应急处置险情。不料路上突遇洪流、车辆失控坠入水中……关键时刻，周昆训果断指挥司机弃车避险，自己却再也没有回来。
周昆训牺牲至今已有两年多，有许多他的老领导、同事、战友始终关心他家人的生活情况，并到河南省确山县竹沟烈士陵园——周昆训安葬的地方去祭奠他；全国各地则有近三十万网友关注了周昆训爱人的自媒体账号，鼓励她坚强、叮嘱她注意身体；有网友自发成立“周昆训烈士守护群”，每个月为周昆训献上鲜花、祭品等；还有许多网友不定期去看望周昆训的母亲，给周昆训的母亲寄礼物、发红包。
天南海北素不相识的网友了解到烈士的故事后，用各自的方式表达着善意和关心。周昆训的妻子王佳告诉澎湃新闻记者，周昆训走了两年了，仍然有很多人关心他们，她十分感谢、感动。她也会保重身体，和孩子一起好好生活，请大家放心。
周昆训一家三口的温馨时光。受访者供图
那年8月的洪流，带走了年轻的上校政委
2023年8月的雨很大。当年的舒兰市从8月1日夜间开始出现连续降雨天气，多个地方的降雨量都远超过历史最大值。
据媒体报道，截至当年8月4日15时，强降雨中心永胜林场降雨量达489.0毫米，是历史最大值103.6毫米的4.72倍，另有9个站点降雨量达到历史极值的2倍至4倍。最大雨强于8月3日19时出现在金马镇。连续强降雨造成舒兰市金马镇、开原镇和七里乡等村镇出现洪水漫灌，部分桥梁垮塌、道路受损等险情。
那几日，舒兰市人民武装部上校政委周昆训的防洪抗汛工作，也一直围绕着汛情严重的金马镇展开。
新华社、《解放军报》、《中国国防报》及舒兰市融媒体中心2023年的相关报道提到，8月3日一天，周昆训几乎都在金马镇指挥民兵装卸防汛物资、封堵决口、抢修危险路段、转移疏散群众。晚上又指挥协调解救开原镇、七里乡被困失联群众、协助开挖保安水库非常溢洪道任务。
8月4日1时15分左右，周昆训抵达开原镇。1时30分，金马镇汛情再度告急，周昆训又掉头前往金马镇现场应急处置。当日凌晨2时许，周昆训乘坐的指挥车行进至七里乡庆安屯时，突遇洪流冲击，导致车辆失控坠入水中，周昆训不幸遇难。
根据一些细节，可以看出牺牲前的周昆训是一位非常有责任心、有担当的军人。
《吉林日报》2023年8月发布的一篇报道中提到，舒兰市民兵训练基地职工田迎晖回忆，周昆训牺牲那天，田迎晖正在岗位上看守物资，“我跟政委主动请缨去救援，他说不用，你不会游泳……第二天却传来政委失联的消息”。
当时开车的司机丁文龙回忆，突遇洪流后，周昆训把他先推出去。周昆训说他会游泳、不用管他。两人从车窗翻出脱困后，又被洪流冲散。丁文龙抱住一棵树，坚持到被人发现后获救，周昆训则再也没有回来。
周昆训的妻子王佳告诉澎湃新闻记者，那段时间周昆训原本正在休假，可是看到舒兰连续强降雨的消息，他说：“不行，我得回去。”
2023年8月，周昆训和爱人的最后通话。受访者供图
周昆训牺牲时年仅46岁，参军入伍已有29年。
2023年周昆训牺牲时，儿子周义航刚升入高三。王佳回忆，周昆训牺牲后，孩子一直没有表现出什么情绪。“面上没表露出什么，可是孩子总说背疼，身体已经出问题了。紧接着孩子脸上长了很多痘、晚上睡不着觉。”王佳回忆。
出现症状，王佳赶快给孩子找心理医生疏导。好在周义航也非常坚强，高三这一年学习没有耽误，最终考上国防科技大学。“高考前一天还有些发烧、拉肚子。”王佳说，这种情况下周义航考得很好。
不仅如此，周义航还在高三学习最紧张的时候反过来安慰王佳，跟妈妈讲庄子丧妻、鼓盆而歌的故事，开导妈妈走出悲伤。
2024年，收到录取通知书的母子俩人又到确山竹沟烈士陵园，告诉周昆训这个好消息。
很多次想起周昆训，王佳并不怪他“往上冲”，只是心疼他。从那么苦的家庭出来，夫妻又聚少离多。王佳说：“总感觉老周和儿子过得很辛苦，老周牺牲后我觉得对不起孩子。”
结婚的20多年里，王佳跟着周昆训辗转山东、吉林等地工作、生活，孩子也从小就和他们在各地奔波，山东上小学，长春上初中、高中。因为一直搬家换地方，家具、电器之类的东西家里也不敢多添置，住得没有那么舒适，孩子也没有长期固定的好朋友。
原本周昆训计划要和王佳好好庆祝一下当年9月份的结婚纪念日，他说王佳这么多年跟着他东奔西跑，很辛苦，然而人生无常……这些都只能留在回忆中了。
周昆训生前的书法作品。 受访者供图
天南海北的陌生人，月月为周昆训献花
周昆训牺牲后，安葬于河南老家确山县竹沟烈士陵园内。确山也是抗日英雄杨靖宇的家乡，周昆训曾提到，他一直以杨靖宇为榜样。
周昆训安葬当天，确山县有许多百姓沿街送周昆训，通往烈士陵园的路上挂满了祭奠周昆训的横幅。尤其是烈士陵园附近的百姓，许多都赶到烈士陵园参加周昆训的葬礼。
张培在竹沟镇经营一家花店。她告诉澎湃新闻记者，那年她看到许多人沿街送周昆训烈士一程，确山县当地也有单位在她的店里为周昆训订了许多鲜花。
张培把周昆训安葬当日的一些场景拍下来发在抖音上，很多网友看到后，都委托她帮忙给周昆训烈士送花。
张培说，也是受到网友启发，从那以后，她想成立一个周昆训烈士守护群，许多网友看到这条消息后纷纷加入其中，群里天南海北的网友每个月会自发捐款，为周昆训烈士献花一束。
“一束花50元钱，群里的网友会接龙捐款。”张培说，“接龙100人，每个人就是几毛钱。接龙五十人，每个人就是一块钱。”每个月1日，张培受群友委托，定期到烈士陵园为周昆训献花。
此外还有周昆训忌日，以及清明节、上元节、中元节、下元节等传统节点，张培也会去献花。还有很多时候不是什么特殊节点，天南海北的网友在抖音上看到张培发的短视频，也会拜托张培给周昆训献一束花。
两年了，在张培的自媒体账号里检索周昆训的名字，短视频有100条之多。每次替人给周昆训献花后，她都会拍一条视频给客人看一下。
时至今日，群里接龙的人虽没有之前那么多，但每月1号张培还是自发给周昆训烈士献花。“因为了解到他的很多事迹，就是非常感动吧，他长眠在我们这里，我离得也比较近。”张培说，他不想让祭奠英雄的热情像一阵风一样过去了，于是建了烈士守护群，同时她自己也坚持给周昆训烈士献花。
2023年快到冬至的时候，张培决定给周昆训包些饺子送到墓地。她发了一条抖音：后天就是冬至了，要给周政委送饺子，什么馅的好呢？当时远在长春陪儿子读高三的王佳刷到这条抖音后留言：昆训喜欢韭菜鸡蛋馅的。
2023年冬至，张培给周昆训包饺子的视频，发在短视频平台。
知道有这样一位素不相识的大姐在确山惦记着周昆训冬至能不能吃上饺子，王佳非常感动，此后便一直和张培保持联系。王佳也在一次去确山祭奠周昆训的时候，送给张培一幅周昆训生前的书法作品，以示感谢。
王佳将周昆训生前写的一幅书法作品送给张培。受访者供图
再后来王佳到确山去祭奠周昆训需要订花时，都会联系张培。
“王佳在我这订花，开始我不收钱，她不同意，说不能给老周丢脸。订花时让我必须先收钱，再发花样图片。”张培感动于王佳的品行，她说也曾试着送给王佳一些花卉等小礼物，“还有网友委托我转交王佳的东西，王佳什么都不要”。
经常给周昆训烈士送花的网友也会拜托张培代买一些祭品一道摆上，比如啤酒、月饼、面条等。张培每次都会列出明细，如果面条张培家里有，就不再另算钱。东西买好、准备好后，替网友祭奠周昆训，并拍视频反馈。
因常常去给周昆训献花，张培发现，除她之外每逢节点去看望周昆训的人也有不少。前段时间国庆节的时候，“好像周政委的朋友去祭奠他。因为墓前有烟有酒，女同志想不到摆放这些。”
周昆训牺牲后，他的家人得到很多关心和帮助
至今，周昆训牺牲已有两年了。王佳告诉澎湃新闻记者，这两年得到很多人的关心和帮助。
在吉林省虽然没有亲人，但是这两年里周昆训的许多战友，还有周义航初中同学的家长王女士，都帮助他们母子很多。
当第一时间知道王佳联系不到周昆训时，王女士拜托朋友在吉林市的高速路口接王佳，送她去舒兰市，怕她在高速上开车分心、再出意外。“周义航考上国防科技大学后，（王女士）把她家亲戚十多人一起请来，在长春给周义航办升学宴庆祝。”王佳说，“她就把我当成他们家里的一分子，过年也邀请我们一起。”
王佳曾在网上写道：老周，小雨（周义航小名）明年高考的报名有关事项，班主任帮我解决了。你离开的这段时间，领导、战友、亲戚朋友一直在默默地帮助我们娘俩儿，还有全国各地未曾谋面的网友也在关心着我们……王佳告诉澎湃新闻记者，许多时候有什么事情，打一个电话，很多人都很热情地提供帮助。
王佳的抖音账号名叫“天下·为公”，“天下为公”也是周昆训生前的微信名。截至目前，王佳的抖音账号粉丝量已经超过27万。从2023年8月周昆训牺牲至今，王佳发的每一条思念周昆训的短视频下，几乎都有不少于1万余人的点赞和千余人的评论。许许多多的网友在评论区写下大段大段安慰王佳、劝她走出伤痛的文字，告诉她要好好吃饭、照顾自己。
澎湃新闻记者注意到，2023年8月末，曾有黑龙江的网友在王佳的短视频下面留言说：佳佳姐，我是化学老师，小雨（周义航小名）如果需要帮助我可以！还有山东、吉林的数学、语文老师也同样留言，告诉王佳他们可以给小雨补习功课。
时过两年，王佳抖音的评论区里仍有许多网友关心王佳、鼓励王佳，邀请王佳到自己的家乡玩，或者告诉王佳视频中所在的地方有哪些好玩的，还有很多人叮嘱王佳注意身体、夸她好看、是好军嫂……许许多多暖心的话，在无数个悲痛的夜晚里给王佳以极大安慰。
虽然遭受了如此重大的人生变故，伤痛还没有完全抚平，王佳也依旧愿意为更困难的人群献上爱心。2023年底甘肃地震时，王佳曾向韩红爱心慈善基金会捐款1000元给灾区人民。
周昆训牺牲前准备送给儿子的礼物。 受访者供图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爱心人士不远千里赶到周昆训母亲的家里看望她。
周昆训大哥周文训回忆，周昆训牺牲两年后，确山县的相关领导、很多网友也常去看望他母亲。
母亲因周昆训牺牲后打击很大，去年脑出血行动有些不便。周昆训牺牲后，他的战友们曾组织给周昆训的母亲捐款。
也有不少外地的网友听闻周昆训的事迹，不远千里专程赶到确山祭奠周昆训、看望周昆训的母亲。
周文训告诉澎湃新闻记者，周昆训牺牲后，母亲的邻居常去陪她聊天。也有素不相识的朋友在他母亲家陪她住过几天。有来自新乡的朋友带着自己农村老家门前种的枣、自家的鸡蛋、大葱等来看望他母亲。
“我很感动。”周文训说，他也劝网友们照顾好自己的家庭就好，不用总来看望，心意他们都收到了。
